作者::余烬
大学毕业,专业原因去了工厂,铝厂。
先说说工作时间:四班三倒,早班 8 点到下午 4 点,中班 4 点到 24 点,夜班 0 点到 8 点。
以前我没去工厂想的是,你就是三个半轮着上,这样每天除了上班,再去掉睡觉的八小时。还有八小时可以自己支配,然而我还是太年轻了啊。
我们上班是早早,中中,夜夜,一周下来上六个班,虽然每次夜班下来脑子都是木的,仿佛可以听到自己脑子里血液流动的声音,但习惯了还好。
最痛苦的是转班啊有木有,比如我上完中班要转早班,前面一天 24 点下班,回去洗澡什么的,最快也一点了,然后睡觉,第二天差不多七点多点儿就得起。
我要是夜转中,早班八点刚下班呢,回去早点也没了,算了随便吃点儿洗洗澡睡吧,然后十一点午饭时间,你是起来吃还是不起来吃?起来吃,定个闹钟强行起,吃完饭接着睡。下午差不多三点多起,四点你还得去上班呢。
不起来?挺好,省了一顿饭钱,等着下午六点开饭就行。
说完时间来说说环境。
电解铝厂嘛,噪音粉尘肯定不用说,工厂标配。但是站在熔融的冰晶石—氧化铝边上捞碳渣是真的难受,960℃啊,穿着隔热服也不好使啊,三秒钟安全帽都变软了好吗?
当然,还有就是工厂与世隔绝,每天见到的异性就是食堂大妈和看起来像食堂大妈的同龄人小姐姐,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上班睡觉,周而复始。
休息的时候去到城里,看到行人在绿灯时从人行道上走过,街边霓虹灯亮起,买鞋的店里传出周杰伦的歌,刚放学的穿着校服的孩子三三两两有说有笑………
他娘的,这才是生活啊!
再说说工作。电解槽嘛,有气动锤头,然而那玩意儿动不动就卡死?一个槽子六个锤,我当时一个人看十个槽子。
每天工作就是拖着根三米多长,快有胡萝卜粗细的钢钎,巡视我的领地,哪个锤头卡了,就拿钢钎怼,然而电解铝,强磁啊,你力气小点,钢钎都抬不起来,抬起来了也举不稳,举稳了也不一定怼得准锤头,怼准了你也不一定能怼起来,磁场会拉着你的钢钎爱的魔力转圈圈好吗?可能哐哐,轰隆一下,锤头起来了,也可能在哪里怼个几分钟都不带动的,然后回去休息室吨吨吨灌下一杯五百毫升的水,回去接着堆,又过三分钟,终于轰隆一声起来了。口渴了,再去吨吨吨灌一杯水。当然,我刚去那会儿是,抬起钢钎,对准锤头,扎马下腰,腿部大力,腰部扭转,手臂用力,然后哐当一声,钢钎被磁场拉歪,吸在锤头上,然后开始扯钢钎。
后来一个月后,我业务熟练了,基本怼得准了,不会被磁场系歪了,然后开始巡视我的领地了,这里二 104 的第二个锤头卡了,哐哐锤起来。那里 116 第五个锤头卡了,哐哐锤起来。还有谁?!!老子现在业务熟练了。还有谁?!!正当我坐在痛风管那边准备喝口水时,104 的第二个锤头又卡了?奶奶的,我不是四分钟前刚给它捶起来?
我总结了一下,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和电解槽的斗智斗勇,然而这个工作……算是最清闲的那个了。
然后说说工资,扣除五险一金,实习期间到手四千五左右,转正了能有六千多?而且这还是这两年冶金有点儿起色的情况下。并且这工资,可能十年都不会涨,反而还可能降。
当然,这些也不是让我离开工厂的原因,原因是有天夜班守槽,和一红帽子的大我很多届的学长聊起来了。
我:「学长,你干这个多少年了?」
学长:「六年多,快七年了。」
我:「哇,那你工资一定很高了吧?」
学长笑了笑:「这几年好些,能有六千多,差不多七千了。」
我:「????」
然后我忽然意识到,我这样一个又不是绝顶聪明,也没有背景,而且对这行也没兴趣的人,可能再过七年也和现在这样差不多吧,依旧再和电解槽斗智斗勇?
虽然我班长和我说:「小王,好好干,等二段槽子启完,我推荐你干副班长,过两年二期工程出来,你就可以当班长了。」
我问:「二期工程出来,我连个副段都混不上?」
班长看了我一眼:「你当副段,那我干啥?」
然后我问班长,车间主任那个蓝帽子干了多少年了?
班长:「能有二十来年了吧?」
「工资有多少?」
「应该也就一个月一万多吧。」
二十多年,工资就这么点儿?而且每天干的活儿和咱都差不多?
那一刻,我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后的自己,恍惚间甚至把未来十几年自己的每天都过了一遍。那时候,我忽然有种绝望感。
后来,在某个下了夜班的早上,我行尸走肉的身体拖着发木的脑袋,回宿舍写了辞职申请。下午就找了段长签字,然后找了车间主任。当时没找到经理,第二天才找到的经理。
签完字出来,深呼吸一口:「啊……空气是这么香甜。」
然后买了旁边果农来卖的苹果,回宿舍,收拾东西。找了一辆小黑车离开了厂子,下午坐顺风车回了省城。
至此,我差不多两个月的工厂生涯结束。
出来后我就对自己说:「我王叉叉就算是饿死,死外边也不可能再回工厂。」